人界埃及,红海之岸。海浪日复一日的拍打着岸边,一遍一遍的冲洗着那暖阳般的金色长发,纯白色的法袍被红海浸湿,软塌塌的贴在那曲线优美的身躯之上,却洁白依旧——身躯的主人已经熟睡,这世间的污浊却依旧不能近他分毫。
一列金色光点悄悄从红海面探出,接着便盘旋在那熟睡的身躯周围,似是在做细致的检查一样,在那熟睡者的周身盘旋了很久。
半晌,光点终于停止了检查,然后聚集在那具身躯的身旁,接着一个美得让人心动的身影出现在原地。
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这是神的恩赐。
上万年了。
你终于回到了我身边。
……
拉斐尔睁开沉重的眼皮。
湛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大脑还不是很清醒。
他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习惯性的,拉斐尔一起身便走向办公桌。
当他坐在一张造型奇特的椅子上,熟练的做出一手拿文件,一手摸羽毛笔的动作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不是他的房间。紧接着一看窗外,他又发现了一件事:这里不是天堂。
“你醒了?”分外柔和悦耳的声音,让刚刚还浑浑噩噩的拉斐尔感到一阵清新。
拉斐尔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接着愣住了。
他看到了他自己。
有着与自己一样的似水般柔顺的金发,天空一样湛蓝色的眸子,以及柔美而高贵的样貌。
拉斐尔仿佛在看一面镜子。
可他心里清楚,那不是镜子,而是……
“拉结尔大人。”拉斐尔职业性的微笑没有一丝破绽,在他转过头时,这微笑便已挂在了脸上。
以微笑迎接每一个生物是传播神音,宣扬爱与美(简称忽悠)的最基础的一步,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的成了拉斐尔的一种本能。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拉斐尔沉睡了一百年刚刚醒来,自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拉结尔……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以至于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
“你还好吗?”拉结尔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水准。
“在无处不在的神光照耀下,我一直很好。”拉斐尔从善如流的回答。
……
我记得捡到你的时候可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拉结尔当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问了一个他此时此刻最在意最担心的问题:
“你的心……”
创世以来的几万年里,从未有过这种情况,虽然在几场大战役里失去心脏而死的天使数之不尽,但像拉斐尔这种失去心脏还笑眯眯的站在这里的情况是头一遭。
拉结尔不知道会影响到他什么,他有些紧张的盯着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不想放过一丝感情变化的细节。
拉斐尔完美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笑得更深了:“挺好,少了块肉,体重变轻了,当减肥了。”
……
拉结尔不知道没了心脏是不是真的能变轻,但是他确定拉斐尔完美的身材绝不需要减肥。
“也变轻松了。”语气一如既往的愉悦而轻快,让人不自觉的放下紧绷的神经,这是拉斐尔特有的魅力。
拉结尔看着那张没有一丝破绽的脸庞松了一口气,失去心脏虽然不知道对古老的炽天使有什么影响,但看拉斐尔从容的样子,问题应该不大。
“只是有个问题。”
拉结尔刚刚落地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他生怕眼前的天使张嘴来一句'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饿了。”
……
拉斐尔笑得纯良至极。
将拉结尔几乎脱出口的责备尽数压回腹中。
“我去做饭。”拉结尔干巴巴的回应。
“麻烦拉结尔大人了。”拉斐尔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神宠爱的炽天使天生就具备许多技能,比如拉斐尔天生就会引光,飞翔,以及忽悠…啊不,传播神爱。可做饭不在他的技能栏内。
拉斐尔不会做饭是当年天堂人尽皆知的事——在他毁了还是六翼天使阿萨兹勒的厨房之后。即使是拉结尔这种在人界海中沉睡了上万年的老古董也很清楚这个情况。
拉结尔离开房间,拉斐尔脸上的从容一扫而光。
他抬起一只手,四散在屋内的光芒迅速的聚集在他的手上,不断的变成各种他想要的形状。这种情况让他好看的眉梢微皱。
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展开翅膀。
六扇象征着能力的羽翼如愿的展开。
纯白依旧,圣光缭绕。
拉斐尔的眉梢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皱得更紧了。
……
没有影响?
拉斐尔诧异。
这要比他失去部分力量还令他紧张。
神从创造第一个生命也就是第一个天使开始就有个习惯,那就是赋予每个生命一颗心。
开始的他并不知道心脏是干什么用的,因为从他诞生到长大成为新生天使的引导者的漫长时间里,他的内心从未有过任何波动,他甚至忘记自己还有一颗心脏。但当打响了第一次圣战时,他才知道失去心脏会让天使消失。
天使没有轮回因此不能用死亡这个词。
天使只有消失也就是彻底的没了。
彻底的失去那些由他亲自引导至独当一面的天使让拉斐尔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心口的疼痛。
他拼命的从战场上抱回了一名伤痕累累的天使,跑到父神面前,虔诚的祈求能够挽救同伴的力量。
于是,拉斐尔成为了治愈天使,九界内唯一的治愈天使。
那名被他抱回来的天使获救了,看着那获救的名为阿斯蒙蒂斯的天使紧张的低着头耳根通红的样子,他心满意足的笑了,那是发自灵魂,发自内心的最诚恳最真实的笑。
阿斯蒙蒂斯让拉斐尔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内心的欢喜。
从那之后拉斐尔的心开始能感受得到各种各样的感情,欢喜,满足,愉悦,快乐,兴奋,甚至悲伤,难过,哀痛。
而这各种各样感情……
全部都只因阿斯蒙蒂斯一人而生。
他曾坚定的认为有了治愈之力的他不会再失去任何同伴,包括那名让他满心欢喜,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他的内心的天使,时刻牵动着他的一喜一哀的阿斯蒙蒂斯。
直到路西法率领第一批天使堕天。
拉斐尔面无表情的看着阿斯蒙蒂斯的羽翼缓慢的被黑色浸透,眼里的那抹曾让他满心欢喜的气息浅浅被无尽的漆黑所替代,然后毫无留恋的坠下天堂。那一刻,拉斐尔感受到来自心口撕裂般的疼痛,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从自己身上剥离,随着那抹黑色,坠入无边的黑暗。
这是他第二次永久的失去同伴,是连神的治愈之力都无法挽回的同伴。
那个时候他那夜夜绞痛的心脏折磨着他,让他不得不疯狂的投入到工作之中,用无尽的工作来缓解来自心口的折磨。
经历了上千年的时间,他终于再度平静下来。
平静到当他失手把阿斯蒙蒂斯挚爱的灵魂打入血瀑布时,看着阿斯蒙蒂斯那如死灰般的双眸,拉斐尔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说一句:“对不起。”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飞回天堂。
那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口再次剧烈的痛起来。
拉斐尔丝毫不受影响。
他早已习惯那来自心口的绞痛。
甚至,他把它视为了一种常态。
他认为,心,本来就是该痛的。
心因阿斯蒙蒂斯而痛,心痛成为他感受阿斯蒙蒂斯的一种方式。
也是唯一的一种方式。
虽然痛,但他的心依旧满满当当的,万年以来皆是如此。
而如今……
摸着空空如也的心口,拉斐尔忽然有种迷茫的感觉。
心口不再痛了,他也再也感受不到名为阿斯蒙蒂斯的天使带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影响了,莫名的轻松感让他有些恐慌。
他还拥有神力,还可以使用只有神使才能够动用的光之能,他还拥有象征着世间至纯至净的六翼,他还是那个古老的炽天使拉斐尔。
他明明什么都没失去。
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了。